大世界扭蛋机

（本文写于2022年7月）

最近一个月，B站上播出了由宁浩的坏猴子影业出品的一个系列短片集，叫《大世界扭蛋机》——共由十四部时长约20~30分钟左右的短片组成。创作者都是国内的八零和九零后的青年导演；应该说，这可以看作是对目前国内影坛青年创作者的一份观察样本，也可以以此为依据，对中国电影的未来作一番展望。。作为创作者们的同龄人，看了这十四部短片之后，再加上近年来我对国产电影的一些观察。。有些感想我想谈谈

应该说，这个系列的野心看起来还是蛮大的。何以见得？一、从《大世界扭蛋机》这个片名来看，“扭蛋机”意味着惊喜/意料之外，而“大世界/Big Word”这个概念则表明本系列片试图通过电影这一媒介去捕获和呈现一个非常广阔、丰富和多元的世界（或说是社会）图景。二、从最先上线的特别篇“明日之后”的第一个短片《地球最后的导演》来看，在主题上便直指电影这门艺术的未来/死亡。。。而这也是整个系列里头我看起来感觉最舒服的一个片子，我打算把它放到全文的最后来说。。

从整体的观感上来说，这整一个系列水平参差不齐，其中有一些作品之间的水平差距还挺大。总的来说，最先上线的特别篇“明日之后”里的那几部短片的平均水平要明显高于其他的。。除了最后一部《一 一的假期》相对弱一些以外，另外三部加上《新生》我认为是整个系列里水平最高的四部。下面我根据自身的印象简单的谈一下我对里面影片的一些观感和看法——在此之前先补充一句，这里面的各个主题是不是命题作文我不知道，但整个系列看下来我主要看到的是咱们中国的年轻电影人，或说是年轻人的趣味和关注点。。至于能否看到“中国电影”乃至是电影这门艺术未来的可能性，还不好说。毕竟，一门艺术的延续和创新，也完全有可能是由老家伙来推动和完成的，不一定就是年轻人。。言归正传，先说说水平较高的那几部，曾赠的《你好，再见》故事设定在2062年，故事的科幻色彩倒不浓。。主要探讨的是未来社会人和人之间的隔阂，结合当下社会的现状和发展趋势来看，都市人的那种孤独的情感状况和生存状况是非常值得关注的。。这个主题要是弄个长片可能“戏”会有点不够，拍成短片则刚刚好；整个片子从演员的表演到视听语言的运用都非常的恰到好处，就跟篇名——《你好，再见》那样，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比较值得多说几句的是《杀死时间》，它应该说是整个系列里头哲学意味最浓的一个片子，试图要触及和探讨的主题也是最“大”的——要是将来人类的生活不用为物质而发愁了，人也不会死了。。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活着该干嘛）——最大的问题（无聊）怎么解决——（杀死时间）。。另外在视觉元素上，本片也是最丰富的，有真人和动画的结合等等。。从对光、色的运用以及人物造型以及故事情节的设置上来看，能看到对《杀死比尔》、《黑客帝国》以及《爱死机》系列等大量国外影片的借鉴（这应该是和导演本人的留学背景有关）——并且这些元素处理得还算是比较的协调，看下来没有让人有明显的感觉不舒服，这算是本片的一大出彩之处。能去探讨这样深刻的主题，对国产片来说，我个人觉得绝对是值得表扬和鼓励的；但问题是——这样的主题，过往多数是走偏艺术片的路子，像本片这样走较商业片的路子，当然并非不行，但个人认为应该在情感上可以更严肃一些（如《黑客帝国》系列），没必要像现在大部分的国产院线片那样，搞得好像无论什么片子都得带点喜剧色彩；还有就是它最后给出的答案——爱（准确的说是男女之爱）——太过于俗套了（无数的好莱坞科幻片都是这答案），并且情感上缺乏撼动人心的力量，这个问题的答案无法用逻辑去论证，但作为文艺作品，应该在情感上尽量能打动人心，这一点上我觉得本片做的还不够。接着简单的说一下《一一的假期》，这个片子里反映的问题当然很有社会意义，片子拍得挺温馨，挺“暖”，但个人觉得“味儿”不够（不深刻），不错——但够不上卓越和优秀。特别篇以外，水平最高的作品我认为是久美成列的《新生》，从影片的时长，片中故事的完整性包括叙事的节奏和镜头语言的运用上等方方面面来看，这是最接近/最像一部正式故事长片的一个作品，97年出生的导演久美成列也许是整个系列的所有导演里年龄最小的，但估计是得益于其父万玛才旦拍摄时的指导或从小的教育和熏陶，其视听手段的运用却是最成熟的，在一些细节上甚至超过徐磊和曾赠他们。。但这个片子看下来我却感觉不怎么的喜欢，也许是这一类涉及少数民族（尤其是藏区）题材的片子都太过的套路/模式化所致吧。另外，他这片子做得有点太工整了。。看青年导演的作品主要是想看他们怎么个“野”法，怎么样的荒诞不羁。。而不是看他们怎么个“成熟”和工整的。。。除了这几部以外，其他的片子，总的来说都略显平庸。《决战狮虎山》、《期末》、《一夜》和《你看起来很吓人》这几部除《期末》里的情形比较的特殊，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外，其他的在我看来都属于反映当今年轻人（主要是95/00后）的一些生活趣味的作品，偶尔看看也蛮有意思的。。但这几部作品和抖音快手小红书包括B站上的一些视频相比，除了时间长一点，故事相对完整那么一点以外，有多大的区别呢。。。《状元》这个片子在一些桥段的设置上有一些出彩的新意（头上的数字），此外和《一 一的假期》相类似，很鸡汤，很正能量。。太鸡汤，太正能量了。。。是那种情感上公式化的鸡汤和正能量。。当然，一个庞大的影视工业也需要大量这样模式化的产品。。《你好，机器人》这个还不错，里面描绘的在未来人类和机器人共存共生这个主题挺有意思，大有文章可做，情节设置上虽然总的来说还是显得粗糙和狗血了点，但最后的那个反转也算是起到了该有的叙事效果。《心理诊疗》显得头重脚轻了，说了半天的吸血鬼原来是要讲年轻人的作息和生活习惯问题。。。最后来说说我最不喜欢的两部，首先是《危险之吻》。。说实话，我不知道这片子拍来干嘛的，他想说的是。。爱情与婚姻的关系？？还是其他啥的。。。反正我是啥也没看出来。。。。。。接着是《下乡的塔可夫斯基》，我非常的不喜欢。。首先我觉得导演可能是真心尊重老塔的，也可能确实是想表达对我国广大的乡村劳动人民的热爱之情。。。但想要表达这两种感情完全可以有其他更合适的方法啊，比方说后者完全可以拍个专题片或纪录片。。为什么非得要把这二者拧巴到一块儿呢。。而且还要用“啥司机”这种烂俗透顶的梗把它们给串起来。。。。。。

文章的开头我说过这个短篇集可以看作是目前国内影坛青年创作者的一份观察样本，这份样本的囊括面肯定是不够的，我相信在此之外肯定还有很多优秀的影像作品和创作者，当然，差的和烂的肯定会更多，这是必然的，尤其是伴随着当今影像创作门槛越来越低这个趋势。另外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这里边有拍当下的有拍未来的但没有拍过去/历史的；年轻人脑海中过去的历史是什么样的，让八零九零后的导演们去拍五四、拍抗日，拍民国时期的国共之争还有49年后建国早期的那一段历史会是怎么样的。。虽然可能由于是命题创作的缘故没有这些，但是我个人是很希望能看到的。如果说上述的都只能属于主旋律的叙事范畴，那这话就当我没说过好了。开头我也说了，可以以此为依据，对中国电影的未来做一番的展望。那我看到了啥呢？分两方面来说一下；首先从产业/电影工业的这个面向来说一下，客观的来讲，刨除这两年来疫情及由疫情和其他因素造成的经济方面的影响，应该说，在之前的这些年，我们的电影工业是在不断进步的，技术水平不断地提升，出了像《流浪地球》这样的优秀作品。。各种各样的类型片也越来越丰富和完善。举个例子，近年来出了“行业电影”这么一个词儿，指的是以一些社会上相对冷门的，过往的影视作品较少描述到的职业为叙述对象的片子，像黄晓明主演的《烈火英雄》、林超贤执导的《紧急救援》包括新近上映的《人生大事》都可归到这一类。而本系列里的《你看起来很吓人》在我看起来也可算是这一类。。而且伴随着社会的发展可能会有更多新的职业被催生出来，可作为影视创作的素材。。而年轻的导演对此往往会相对更加的敏感。。而且本系列里头有像《你好，再见》，《杀死时间》这样的从技术层面来看非常高水准的作品，应该说，如果有越来越多的像曾赠、温仕培这样的导演出现，对未来中国电影工业的发展绝对是好事；但越来越多的久美成列是不是好事儿那就不好说了。。毕竟，要是所有的少数民族导演都走德格娜那个路子也是挺可怕的。。。另外我注意到一个问题，可能是由于近年来国内的创投基金越来越多，年轻导演拿到钱的机会比以前多了，我看到近年来出现了不少视听上挺“炫”或是有个别出彩的桥段但整体故事非常拉胯的片子，估计这些导演很多是拍广告或MV转行的。。。然后就是拍出来的片子像加长版的MV或者像一个长一点的短视频。。。本系列里也有不少。。既然你拍得跟短视频那样，那么观众直接去看短视频不就完事儿了吗？还看你这电影干嘛。。。说白了，一个是叙事能力不过关（带着MV或是短视频思维），一个是没有“电影感”。。那“电影感”又是什么？确实，现在“电影”这个概念和更广义的影像越来越难区分开了，这是无可改变的趋势。。这就牵涉到我想说的另一个话题，就是电影的艺术性这个面向。。“电影感”是什么，用语言很难说清楚，但只要你对经典的、杰出的电影作品看的足够的多，自然就能体会到。。。所以为什么说第一部《地球最后的导演》是我看得最舒服的一部，主要不是因为它特别特别的好（当然它拍得不错）。。而是说它虽然也借此打了不少的软广告，但最起码让我看到了对电影的那份情结。。也就是迷影精神的所在。如果说是以这个开篇为整个系列定调的话，后面的片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对不住这个开篇。。当然，我这个期望确实也是高了点儿。。。记得有人曾质问过，要说有审查方面的压力和政治因素对创作的阻碍，那伊朗和俄罗斯（包括前苏联）他们的电影工作者在这方面面对的压力不比我们的少，那为什么他们能出那么多艺术水准如此之高的电影作品，而我们就不行呢？这个问题牵涉到的就不仅是电影这块儿的问题了，而是整个民族的人生观、价值观和文化传统的问题了。。这个问题可能永远无解，更远非本文所能回答。不过，最起码，希望我们的青年电影创作者能更勇敢一些，在艺术方面的的野心和企图心更大一些。。

最后，希望我们中国电影今后不光在票房上一路高升，在世界上最顶尖的各大电影节也能开花结果，而不是不见踪影。也希望今后国产影片的开拓和创新不需要再由陈凯歌、张艺谋或是徐克、许鞍华他们来完成，而是由像本系列的这些八零九零后的导演们来完成。